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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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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房

公安機關的人告訴他們,柳斯昭是在與盜獵者搏鬥的過程中身受重傷,失去意識。

盜獵者在南市的山中捕殺野生動物的事不是頭一次發生,隨著生態環境的好轉,接連幾年都有這樣的案件出現。公安部門根據報案人提供的信息,在高速公路捕獲嫌疑人,收繳野生動物四十餘頭,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一頭。後續案件正在調查中。

斯昭父親去世,母親旅居國外,唯有一個弟弟,沒有任何長輩。三嬢嬢早把他當成自家的孩子,她眼睛哭得紅腫,手帕子不斷擦拭著眼淚,“怎麽會變成這樣,我真不應該讓他們早上回去。”

聽到消息的那一刻,盛家全家都趕了過來,甚至包括盛文斌。他們守在病房外,不敢大聲說話,斯昭已經做完了手術,正在重癥監護室觀察,他傷到了大腦,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恢覆意識。

顱腦損傷引發了顱內血腫,醒來後可能神志不清、語言能力下降,最壞的情況是部分肢體癱瘓。

斯昭那邊,他的弟弟一家也趕了過來。得知哥哥可能落得比死還不幸的結局,變成植物人,丹虎臉色有些煞白,他的未婚妻握緊了他的手,努力支持著他。

“我以為他會一直那麽得意,不管發生什麽事,他都能笑到最後。他一向運氣比我好,怎麽會......”丹虎喃喃自語,“他那麽精明的人,怎麽會做那種事?”

一個陷入昏迷,另一個情形怎樣都稱不上樂觀。珠玉經過全面檢查,身體多處挫傷,是爬山坡的時候留下的傷口,現下正躺在病床上打點滴。做筆錄的女警出來後,雨晶和三嬢嬢趕忙走進了病房,替她蓋被子,想給她餵水,珠玉人還清醒著,嘴唇幹裂,精神很不好。

三嬢嬢見昨晚還好端端的侄女,一夜之間變成這樣,心痛得要命。好多話,不敢問也不願提,勸她再喝一口,再喝一口。

“姐姐,嬢嬢,他醒了嗎?”珠玉聲音很輕地問道。

她們半天不說話,她就知道,還沒有醒。當時她跳下高高的山坡,找到他的時候,他兩眼緊閉,臉上全是幹掉的血痕,頭發裏也是黏糊糊的血,傷口深可見骨。

盡管她們不肯告訴她,現在是什麽情況,她也能猜得出來。

“他還活著吧?”珠玉看向三嬢嬢,但三嬢嬢挪開目光,不肯看她。

雨晶坐到床的另一邊,“活著呢,你放心,啊。”

“醫生說什麽時候能醒啊?”

“快了。”雨晶扯出一個笑容。

斯昭已經昏迷了三天,期間一次都沒有醒過來。

丹虎咬牙告訴自己的未婚妻孟惟,他會花錢找最好的醫院,好好治,治不好,就照看他一輩子,盡管他知道哥哥這樣的人,是寧願死也不想被困在病床上過一生,但他坐了哥哥的位置,哥哥的死活就成了自己的義務,他得為了柳斯昭扛到底。

家裏所有人不知道怎麽安慰珠玉,這對年輕的戀人感情是那麽要好,甚至可能比他們以為的還要更好。盡管珠玉能說話,神志也清醒,她每頓飯越吃越少,直到最後除了水,什麽都吃不下了。

再這樣下去,一個走了,另一個也要跟著走。

孟惟和雨晶坐在珠玉床前,給她吹冷肉粥,勸她好歹吃一口。她每日只是昏睡,睡眠的時間比清醒得更久,偶爾醒了,反倒像是到了夜晚,一個人剛剛入夢一樣,昏昏沈沈,懵懵懂懂。

今天,她意外地跟身邊人開了口,“我夢到那天早上,我們沒有去山上,我說我起不來,我們就呆在家裏,哪裏都沒去。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,如果我們沒有上山,他肯定還好好的。”

一語未畢,淚水就滾了下來,她壓低聲音哽咽。孟惟與雨晶一人握住她的一只手,讓她倒在她們的懷裏哭泣。

“如果那天沒上山就好了,沒上山就好了......”她小聲重覆著這句話,好像這是一把能讓時光倒流、愛人蘇醒的鑰匙。

不管是盛家還是柳家,沒有一個人怪她,沒有一個人認為這場禍事是她引起的,但珠玉走進了死胡同,她顛三倒四說了一些她們都聽不懂的話,“都怪我,我說我害怕看到,待宰羔羊被割破喉嚨,放血......”

珠玉哭泣時,努力把哭泣聲音壓到最低、聲音憋在胸口,這耳語一樣的屏息呢喃只有孟惟和雨晶能聽見,“他活著,哪怕......我們沒有遇到......他一輩子想不起盛珠玉是誰,都行,只要他活著......”

她不願意讓嬢嬢和爸爸擔心。

這幾天病房外流水一樣許多人來來去去。麓鎮上的很多人都來探斯昭的病,水果籃子和鮮花放在外面,人們聚在一起小聲說,“年紀輕輕,年紀輕輕......”

年紀輕輕就要離開人世了。

陳叔公全家都來了,包括他九十歲的母親。老太太得知斯昭和珠玉的事,一直拉著三嬢嬢的手,窸窸窣窣地說話。

她的兒子和兒媳婦都要走了,她還不肯走。

“把小柳先生的媽喊來,用老法子,去山上叫魂,叫一叫,他就能回來了。”這位年輕時走南闖北,四處唱鮮花調的老婦人,有一肚子這樣的“法子”。過去的時代還有人信,現在人人都知道這是迷信。

三嬢嬢拒絕不了這個建議,可也完全實現不了,“小昭媽媽在國外,來不了的。”

“那就找別的親人,要至親至愛,一定要試試,只要去山上喊了,他就知道回來了。現在他還在山上徘徊呢。”

“小昭還有一個弟弟......”

雨晶快步走到她們身旁,出聲道:“媽,讓珠玉去。”

陳家奶奶知道珠玉是斯昭的戀人,眼下正生著病。

“如果讓珠玉去做這件事,她就會打起精神來,起來吃飯走路。他們也是至親至愛啊。”

清醒的珠玉望著這位年逾九十的老婦人,她已經沒有牙齒了,說話時像是嘴唇在顫動,聲音一貫的低,“你去山上,把他喊回來。如果他們攔著你,你會怕嗎?”她渾濁的眼瞳射出審問的視線,衰老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畢露,她攥著珠玉的手腕,又問一遍:“你怕不怕?”

“誰攔著我?”她一字一句問道。

老婦人手指指天,“他們會派人來。”

見到這一幕的三嬢嬢和雨晶已經後悔了,她們不知道這個老婦人是否還神智清醒著,人老了,犯起糊塗,滿口說的都是胡話。她們別也跟著犯糊塗。

“我不怕。到時候我應該怎麽做?”

老婦人聲音忽然大了,“去和他們說話,告訴他們小柳先生不是壞人,你要把他們說服。他們在討債,追著他討債。

小柳先生都和我說了,問我該怎麽辦。我說你盡你的心,在這個世上好好做事,做得足夠多了,債就還光了。他已經做得足夠多了,但那些人不信,還要把他帶走。

他是你的男人,你得去幫他說話!”

在上山之前,珠玉始終不知道她會看到什麽,也許那只是老太太糊塗後的幻想。即便如此,她依舊決定要一個人上山,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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